白斌想从这些人的口中统计出一个大概的数字，然而做不到，人太多太杂，无法一一对应。
债主越来越多，家里挤不下，就站在院子里，院门外也都站着人。
人们相互交流着各自的损失，一边骂着白伟志心黑，一边又在责怪着自己贪心。
“咱们看着人家的利，人家谋着咱们的本。”
“我就知道，不劳而获这种事，迟早要出问题，可还是行动慢了一步。”
“欠钱的是爷爷，要账的是孙子。”
……
他们也只是过过嘴瘾，却没有实际的解决办法。
有人建议起诉，可马上有人反驳，说白伟志没钱了，起诉也没用，反倒把他甩开了。
有人建议报警，可立刻又有人反对，说抓了白伟志，钱更要不回来了。
再说，白伟志已经成了那样，警察都奈何不了他。
有的人建议搬白家东西，可是白家现在也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房子抵债了，车烧了。
那些家具虽然还很新，可远远抵不上白伟志欠的那些钱。
直到晚上，这些人才陆续离开，终于走完了。
白斌这时才做饭，全家人都饿得够呛。
吃完饭，一家人围着白伟志，等候他的安排。
白文一直没回来，白斌在搬完家后，利用那个家的固定电话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说单位忙，不放假，她不回家过年了。
“白斌，拿把菜刀给我。”白伟志忽然说。
子女们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知其意。
“爸爸——”白斌不安地叫道。
“给我拿把菜刀！”白伟志提高声音喊道。
白斌犹豫不决，试探着问了一句：“爸爸，你要菜刀干什么？”
“小武，”白伟志指使不动白斌，就对白武说，“你给爸爸拿把菜刀过来。”
“嘁！”白武哼了一声，“少出点洋相吧，还不嫌丢人？”
转身出去了。
白伟志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半晌，他说：“双双，去给我拿把菜刀。”
白双害怕地望了一眼白伟志，又望着白斌，白斌轻轻地摇了摇头。
“真真，你去！”
白真没做声，也没去拿。
“菜刀来了！”陈丽梅举着一把菜刀跑了进来。
“妈，你干嘛！”白斌喊了一声。
“对，给我拿过来！”
白伟志伸长手，“没一个能指上的！”
陈丽梅把菜刀递给了他。
白伟志接过菜刀，倒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把菜刀压在了褥子下面。
然后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了一句：“都滚吧！”
晚上睡下后，白斌一直不敢睡着，担心父亲出事。
白伟志的护理床摆在窗台下，为了能照到太阳。
白斌和继母睡在大炕上，中间隔着一道布帘。
傻子睡眠好，陈丽梅头一挨着枕头，就打起了呼噜。
白斌本来也困极了，连日的劳累让他心力交瘁，可他强自支撑着沉重的眼皮，耳朵时时聆听着父亲的动静。
父亲也一直没睡着，从他的呼吸声中可以判断出来。
白斌实在忍不住，有时就睡着了，片刻后又自己惊醒，抬起头去看父亲。
黑暗中，隐约可见白伟志安静地躺在床上。
就这样半睡半醒地熬到天明，白斌起了床，看到父亲却沉沉地睡着了。
明天就是除夕了，镇上的炮竹声越发密集，此起彼伏。
可是白家却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
白斌担心要债的又要来，那些人待在家里，什么事都做不成，便早早地把弟弟妹妹叫醒，做饭吃了。
去敲哥哥的房门，白武在里面说：“我不想去那边吃，给我端过来！”
“那你就别吃了！”
白斌生气地回到厨房，命令弟弟妹妹多吃点，指不定下顿饭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免得挨饿。
白真和白双有了昨天的教训，振作起精神，把锅里的饭全吃光了。
这时白武走进厨房，揭开锅看了看。
“咋没饭了？”
“嗯，吃完了。”白斌淡淡地说。
白武立刻瞪起了眼睛，竖起了眉毛，握紧了拳头，虎视眈眈地望着白斌。
白斌冷冷地回视着他。
他觉得哥哥太不懂事了，现在家里成了这样，全家人应该团结一心，努力改变这种局面才是，怎么还能这么任性呢？
白武最终没动手，骂了一句粗话，转身走了。
白斌看到他从院门要出去，大声说：“别出去赊东西，没人替你还账！”
说完又觉得多余，现在恐怕全镇上的人，都不会再给白家的人赊账了。
白斌所料不错，果不其然，他刚收拾完厨房，要账的人就来了。
之后就没断过，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单枪匹马。
白伟志还和昨天的态度一样，你如果和我正经地聊聊家长里短，我满面笑容地陪你。
你如果想要账，对不起，连个回应也不给你。
白斌一直站在父亲的身后，担心这些人情绪激动时，伤着父亲。
当然他也担心父亲压在褥子底下的那把菜刀。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要账的还不走。
有个人发开了脾气，摔开了东西。
白伟志忽然从褥子底下拿出菜刀，指着那人说：“你再摔一下试试！”
众人惊慌，一齐后退。
白斌轻呼一声：“爸爸！”
那个摔东西的人虽然也害怕，但嘴上还很硬，“你欠钱不还有理了？”
“我欠你多少钱？”白伟志问。
那人说：“三万！”
“嘁，我以为多少呢！”
白伟志用菜刀的刀面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拍得很用力，啪啪有声。
“来，我现在还给你，一斤肉一万，你来割三斤！”
“你，你，你不讲道理！”那人说。
别的人劝道：“老白消消气，别动刀动枪的！”
白伟志用菜刀指着众人说：“你们谁还要钱，一万一斤肉，我老白这点分量还是够你们分的！”
有人仗着胆子说：“我们是来要钱的，要你的肉能干什么？”
“我现在只有这一身肉，要的话就马上来割，不要的话，马上给老子滚蛋！”
“你借的是钱，不是肉！”
嗖——
菜刀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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