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堪堪过去，宜音一点睡意都没有，到现在仍旧很清醒。
四周寂静，好似整个皇宫都陷入了一片无声的沉默当中，五更之后，残星陨落，室内的灯烛轻晃，宜音的眼皮也跟着突跳了几下。她不适地抬手，按了按眉心，垂眸静静望着发亮的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帝起身走了过来，在她身前蹲下，仰脸望着宜音。
自从舒太妃去世的消息传来，他已经有两日未歇了，面色颓然，平日里那一双清亮的眸子布满了血丝，看上去很疲惫。
宜音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了句：“没事。”
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皇帝将脸靠在她的膝上，牵唇笑得温和，闭上眼睛，叹息一般说：“姊姊应当回去休息的，你总不听话。”
宜音没有做声。
昨晚他要人送她回去，她没有答应，这个时候她应该坐在这里。大周的太后应该坐镇前堂，在其位而谋其政。
半晌，皇帝又轻声开口：“我一直都知道杨忠豢养暗卫，私下屯兵。姊姊也猜到了是不是？母妃是自戕的，你昨晚说的对，是我迫不及待了。”
宜音的手依旧覆在他脸上，不同的温度触在一起，是暖的，但是她的心中却不知该作何想。
“霖意，何不再等一等呢？”
“我知道，姊姊是想等摄政王打完仗，领兵回来。”皇帝呢喃一般说：“那样的确会更有胜算。但是我不想等，姊姊，在你眼中，我一直都是跟在你身边长大的孩子，你疼爱我，却拿我当孩子看待。姊姊或许可以试一试，我的肩膀也是可依靠的。”
“霖意……”
他按了下她的手，打断她的话，不让继续说下去。她的话永远那么伤人。
“其实我一点都不怕，姊姊，我甚是有些开心，无论成败，我知道你一定会陪在我身边。这是你真正陪在我身边的一个晚上，我一直在想，就算败了又如何呢？反正我最爱的人是与我在一起的。我希望他们杀进来，无所谓的，他们杀死大周天子，反倒成全了我李霖意——那样我就能和姊姊永远在一起了。”
宜音手指微动，心跳漏了半拍。
“别怕，姊姊，我就是说一说。你知道的，我在你面前说不了假话，但若杨忠真的领人攻进来，我不会那么做的，我会告诉他们你腹中怀着皇室血脉，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的。我会护着你和孩子。”
“别说了，霖意。”
“姊姊啊，”皇帝像个孩子一般在她的膝上蹭了蹭，轻轻环着她的腰身，语气很温柔：“听一听我的话。无论今夜成败，这些话我只说这么一次，以后都不会再开口了。我希望姊姊记着，记着这些话，也记着霖意……”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轻得像一声叹息。
透过窗格能看到外面鸦青色的天，几案上的灯终于耗尽了油，悄然溺灭，借着晨光，一缕青烟袅袅散去。
不多时，殿外一阵仓促脚步声。
宜音的心陡然提起，她紧紧回握着皇帝的手，凝神辨听了一会儿。
“陛下，太后娘娘，禁军统领沈玹前来复命。”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宜音松开了皇帝，仰首合眼，眼角的泪珠滚落而下，开口道：“恭贺圣人万岁。请陛下临朝，吾先行告退了。”
皇帝扶着榻沿站起身来，朝她伸手，问：“娘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并无。”宜音自顾自起身，理了下外袍，径直往外走去，边说：“不过我想，卫国公或许会想见一见我。”
“那娘娘自去休息，若有话，我命人过来通传。”皇帝扬声说了一句，对外道：“陈时，送娘娘回宫。”
宜音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如踩云端。
她从温室殿出来，陈时便立即迎上来搀住了她，她视线停留在卸了刀，一身血污跪在地上的沈玹身上。
沈玹并没有抬头，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像是一座染血的雕像一般。禁军统领如此模样，可想而知这一场仗打得并不轻松。
宜音什么都没问，全身的重量几乎都依在了陈时身上，陈时已经察觉到不对，早就示意小内监下去传轿辇去了。
几步路走得气喘吁吁，宜音刚一登上轿辇，就与仓促奔来的皇后堪堪擦肩而过。
“陈时，”宜音在离开时嘱咐道：“皇帝不会见她的，你找两个人送她回去，传我的令，皇后暂禁足承恩殿，非召不得出。”
陈时点了点头，但又说：“皇后娘娘的性子，怕是……”
“我知道，”宜音说：“找人看着她一些。”
“奴才明白了。”陈时应了。
果如宜音所料那般，皇帝并没有见杨观音。
在这场权力的角逐当中，恻隐同情都不会存在，皇后不明白，但是宜音却很清楚，一个隐忍多年的君王，面对政敌，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心生怜悯。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她等着从杨忠那里问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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