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如边缘武勋之类的有见地之人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南秋声最近晋官又加衔，前者为陛下所晋，后者为士族所加……
那么其今夜之举会不会是陛下与士族心照不宣的结果？
这个念头颇为荒诞。
因为若加上掀起话由的妖族，那可就是相当于三方联手了，如此暗潮涌动，目标竟然只是一介小小举人？
南秋声自殿中一众士人之中站起，姿仪翩翩，拱手道：
“微臣忝知洛州学政官七载有余，州学之中，大小学子，虽不说对每一人都印象深刻，但也有不少俊彦出类拔萃，引人夺目。”
皇帝点点头。
南秋声继续道：
“乾符二十三年，洛州秀才赵青辞仅以十五岁晋身举人，与之一般年轻的还有数人，赵青辞在其中并未有鹤立鸡群之资。
“而后，赵青辞终日流连于茶肆与人闲谈，其中曾有启发自古籍的‘青苗’‘摊役’等语传出。
“但因古籍生僻，时人不解，皆言为赵之高论。时赵有同窗，乃洛州望族，奔走为其扬名。
“微臣不察，徒有所闻，有感而发，遂在奏疏之中有所提及，不料京中大人竟以君子之名而加之……
“微臣殊为不解。
“在微臣看来，赵青辞此人或为俊彦，可万万达不到君子的高度的。无论对比青史前贤，或是当世大家，如此一介微命，实在是显得过于平平无奇了些。
“我大周每年皆有举人年少者不知凡几，在地方声名显赫者亦不知凡几，岂有因读了几本生僻书籍而以君子名声享誉朝野之人乎？
“年前微臣奉诏至上京，听闻前贤人刘无翳以赵青辞为师，心下恍然，原是赵青辞在上京有贤人亦为之奔走扬名的缘故啊……”
“……”
皇帝沉默。
南秋声这一番话就差指着赵青辞的鼻子骂他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了。
其中不少知晓前因后果的武勋面色古怪，心中连骂士族无耻。
须知，实情为——
乾符二十三年，也就是先帝崩逝新帝登基的那一年，被贬至洛州的南秋声看到了朝野暗涌中的机会，一力奔走运作，意图在自己的教化下捧出个“君子”，好以此成为回归中枢的“政绩”，如此才选中了谢家这个前前尚书的女婿。
当初士族称道“古之君子”的盛况，满朝都是赞誉，甚至许多“贤人”还豁出了老脸为之作赋。
铺垫了那么久，才有南秋声今日的回归中枢晋官加衔之机。
谁承想士族刚摘下果子转头就把“工具人”给卖了。
这固然有工具人提出的计策已经威胁到士族根基的原因，但他们的无情，还是这些知情者贡献了极大的戏剧效果。
“再说，那些个分封、纳税之流，惊憾朝野的毒计，想来也非一介时年未满十八的平庸举子所能想出。”
南秋声竖眉，“谁人不知前贤人刘无翳向来行事怪诞无拘，早有大逆不道之念……
“如此，定有刘无翳的推动，意在颠覆朝政。
“其心可诛！
“微臣恳请陛下诛杀此獠！
“加，严惩此等欺世盗名之徒！”
南秋声的声音在偌大一座宫殿里嗡嗡回响，好半晌后方是鸦雀无声的一片死寂。
只有李青齐等人面色古怪，似乎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声名鹊起，又即将毁于一旦的身边人，此刻竟然是一副对外界充耳不闻的好酒狂姿。
年轻皇帝看了一眼妖庭的大合萨，似乎也有些微微惭愧，提高了声音喊道：“赵青辞。”
赵青辞有些愣愣地坐在案几前，眼光有些迷乱地四处扫了一扫，清俊的眉角略带着几分微醺的洒然。
“作甚？”
满堂一滞，宫殿里的气氛弥漫着过分安静的怪异。
就算是他们那些自信联合起来能压皇帝一头的士族豪庭也大都会维持君臣的体面，摆出听命的架势。
可面对君上的问话，这个年轻人竟如此回应，不得不说一声……大逆不道。
乎众人意料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听见这声隐隐有些不耐烦的应答，却似乎并不怎么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朕唤你上前回话。”
“哦。”
赵青辞慢慢吞吞地将酒壶最后一滴琼浆饮尽，方有些踉跄地走到御前，拱手躬身。
皇帝瞥了一眼高台上毫无动静的红衣，心下稍安。
他自知赵青辞是国师的人，尽管曾在牢中亲眼看见国师将赵青辞抱走，但他却忍不住有些自欺欺人地认为，赵青辞或许只是她所看好的故人晚辈、合眼缘之类“稍微”亲近一些的人罢了。
只要她没有明示，赵青辞也没有明示，他便忍不住心头的折磨，总要反复试探一番才肯罢休。
他小心翼翼地注意分寸，既没有亲自动手，也不会暗作构陷，他只因势利导，在恰当的时候给本就敌视赵青辞的人提供一个戏台子……
现在看来，国师似乎不以为忤。
皇帝温和道：“赵青辞，如今有人指控你为欺世盗名之徒，你可有辩解？”
赵青辞有些醉眼惺忪，轻笑道：“欺世盗名？呵呵呵……如今世上有谁不曾欺世盗名？那些昧着良心升官发财的人都还没犯法哩！”
顿了顿，他似乎意识到言语有误，忙向一旁之人笑道：“抱歉，南学政，你别误会，我可没有要影射你的意思。”
左近一些官员面色不由有些怪异。他若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倒真显得是在影射嘲讽了。
南秋声神情一变，低喝道：“你既已承认欺世盗名，何不体面些……”
“等等。”
赵青辞摆手打断他的话，歪了歪头，疑惑道：
“我可有不当得利？可有违法乱纪？我欺什么世盗什么名了？”
“你以君子之名，妄以欺君！”
“我不知道君子之名的评判标准是什么，但一直以来，君子一说不都是你们在叫吗？我如何欺君？”
“……刘无翳为何会称你为师？”
“你问我，我问谁？”赵青辞一脸诧异：
“谁质疑，谁举证，这才是正理。刘无翳一个贤人，为何称我为师，关你们屁事？跟我是不是君子有必然联系？”
南秋声沉声道：“那你可敢说，刘无翳称你为赵师之前，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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